凋零的百合
幾個月來,那一幕,像噩夢,像鬼魅,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始終纏繞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驅之不離,讓我心疼難忍,哀嘆無力。
那是個天色如墨的夜晚,霓虹閃爍的夜巴黎洗浴中心,一間散發(fā)著肉紅色光影迷魅的包間內,一張鋪著潔白床單的榻床上,一對赤裸的男女,在警徽的閃爍中,畏葸一團,驚悚不已。那個女人,在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窺視我的一剎那間,讓我從中撲捉到了她內心的萬分羞愧、無奈與恐懼。這是一張多么嬌小迷人的臉,長著一雙秋波漣漣會說話的大眼睛,她那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的淑女儀態(tài),那種甜蜜溫婉像唱黃梅戲一樣的口音,我多么地熟悉啊!我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眼前這個赤裸的女人,是她?不可能!說實話,從我的內心真的不敢想也不愿想,更不愿意接受是她。她,在這里姑且請允許我隱去她的真實姓名。在此之前,我每次見到她時,都習慣地昵稱她為丫頭,或者直呼她為姑娘。在此,我還是叫她丫頭吧。
我和丫頭相識于前年“五一”的那個上午。是日,陽光明媚,我懷著喜悅的心情,來到東湖皇府物業(yè)領取我新房的大門鑰匙。來到物業(yè)前臺,一位20多歲嬌小甜美的女孩接待了我。“先生,請問您有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Φ膯?”那種充滿委婉細潤黃梅腔的聲音,宛如一條柔軟滑膩的清泉,緩緩地流進了我的耳朵。這就是后來我昵稱為丫頭的她。我說明來意后,丫頭以優(yōu)美嫻靜的身姿,把我新房大門的鑰匙遞給了我。臨別時,丫頭還嫣然地對我道,“先生,我是0016號服務員,以后少不了麻煩您,做得不到的地方,還望您多多包涵!這是我的服務卡片。”說著,丫頭伸過玉筍般的雙手,遞給我一張印有該物業(yè)服務項目以及聯(lián)系方式的服務卡。
我是新房,在接下來的房屋質量驗收、水電故障的排除、還有裝潢裝修等事宜,正如丫頭所言,隔三差五,少不了麻煩物業(yè)以及丫頭。這樣一來二往,自然我們就成了熟人。人熟了,彼此的話也就多了起來。一日,我到物業(yè)去聯(lián)系做防水試驗,因為水電工忙得不可開交,丫頭熱情地給我拿來一把椅子,又熱情地給我泡了一杯茶,讓我稍等片刻。在閑談中,我說“丫頭,你是安慶人吧?”“您怎么知道?”“你身上不是明明寫著嗎?”我戲謔地道。聽我這么一說,丫頭撲閃撲閃的兩只會說話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左右上下地打量起自己來,又好像在問“我身上寫著什么了。”我笑著對丫頭道:她的那種柔滑的黃梅腔早已告訴了我,她是安慶人。我還對丫頭說,自從我見到她第一眼時起,就知道她是安慶人了,因為我的徒弟口音和她一模一樣,我的徒弟就是安慶人。丫頭聽說我的徒弟是安慶人,她與我之間的人生距離陡然拉近了許多,丫頭的那種熱情的態(tài)度更加顯得真誠親切了。“叔叔,您的徒弟叫什么名字,安慶哪里人?”在不知不覺中,丫頭對我的稱呼自然而然地由“先生”改叫“叔叔”了。我打電話叫來了徒弟,沒想到她們一聊,還是一個鎮(zhèn)上的地道的老鄉(xiāng)。
有一次我的徒弟和幾個朋友、老鄉(xiāng)聚會,喊上我,同時也招呼上了丫頭。在交談中,丫頭不無避諱地告訴我,她是獨生女,自小生長在安慶農村,父親靠著身強體壯和人緣好,拉上了一個十來人的小施工隊伍,在鎮(zhèn)上攬點房屋建筑小工程干干。母親患有糖尿病,不能干重活,在家操持操持家務。在當地,也算得上是個殷實之家。她于2008年考上了M市一所院校。大學畢業(yè)后,在同學的介紹下,留在了M市工作,每月也有一千五六百元的收入。現在,她一邊工作,還在一邊復習,準備來年考研。可能丫頭考慮到我的徒弟是她老鄉(xiāng),我這個人給人感覺也比較穩(wěn)重可靠,再加之我們接觸這么久了,熟悉了,也許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聚會中丫頭還對我談及了她個人的婚姻大事。丫頭對我說,她今年已經25歲老大不小了,每次回家父母都要催問她個人的事,在M市她人緣稀疏,無親無故,“叔叔,如果您們公安系統(tǒng)有合適的年輕人,請您給我介紹介紹。其他系統(tǒng),合適的年輕人也可以。”
隨著我家新房裝修完工,在后來的一段時間里,我和丫頭謀面機會少了許多,當然,她拜托我的事,我一直惦記在心。由于近幾個月來工作繁忙的原因,以致于在接下來的這半年多時間里,我?guī)缀跬浟搜绢^的存在。不曾想到,在這次M市秋季掃黃打非統(tǒng)一行動中,出人意外地讓我驚詫不已的我們在夜巴黎洗浴中不期而遇了。
在派出所詢問室里,我懷著氣憤、責備、沉痛、惋惜、疑問……,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復雜心情,看著坐在我對面的丫頭。只見她低垂著首,一任那瀑布似的濃密的黑發(fā)凌亂地覆蓋在她那張玲瓏白皙美麗的臉上,嬌小的身軀,瑟瑟發(fā)抖,其實二十四五度的室內溫度并不冷。我叫徒弟替她倒了一杯熱開水,她沒有抬頭,也沒有接,更是死一樣的沉寂,始終如一地佝僂著那副嬌小瘦弱的身體。在沉寂了好長一段時間后,我嘆息道:“丫頭!”當她聽到“丫頭”的一霎那間,她先是一怔,接著潰堤似的泣不成聲,淚如雨下,徒弟憐愛地不無關懷地在一旁不時地用面紙?zhí)嫠潦弥鴾I水。“叔……叔叔……,我爸……食……道癌……,晚期……了,家里借了……好幾……萬元的債……”
猛抬頭,我發(fā)現徒弟已經淚流滿面了,淚水在她的臉上蒼白無力地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