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
國人什么時候開始喝臘八粥,現在無稽可考,敢肯定沒有兩千年歷史。臘八粥是漢地人的風俗,起源于佛教,因此也叫“佛粥”。
距今兩千五百五十五年,佛誕生在古印度迦毗羅衛國。父親凈飯王,母親摩耶夫人,自己是太子。感于人類對生老病死的苦惱,二十九歲出家,隱居雪山修道。起初每日食一麻麥,瘦得前心貼到后背。由于如如不動,鳥兒在蓬亂的頭上筑巢。越六年,未得道。起身到尼連禪河洗去了身上多年的塵垢。遇到牧牛女蘇耶妲,牧女以牛奶和腐爛粥供養。不久太子面色紅潤,身體康健。于是跌坐菩提樹下發愿,若不成佛,將不起此座。是夜,清風和煦,繁星閃爍。黎明時分,太子仰頭剎那,望啟明星豁然開悟,成就無上正等正覺。
腐爛粥,就是雜糧放在一塊熬的粥。東漢永平年間佛教自阿富汗傳入中國后,逐漸國內也興起了“臘八粥”的風俗。喝臘八粥,一來紀念佛的成道,二來也祈求自己未來成佛的愿望,或者說希望得到佛的哀佑。
我的母親沒上過學,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認識,每年的臘八粥總會按時熬就的。那時家里窮,無非用的是大米小米蘿卜白菜之類。熬一大鍋。弟兄姐姐好幾個,吃的很香。母親說臘八粥是團圓飯,全家人都應該吃。有年二哥不在家,母親把粥盛一大碗珍藏起來,春節時哥哥回來了,母親看著哥哥把粥吃了。
母親去世多年了,哥哥姐姐都相繼成家,全家人再也沒機會圍著鍋喝香噴噴的粥了。身處江南,這里家家戶戶都喝臘八粥。單位的食堂也給職工煮粥喝。明天早晨我端碗時候,碗里盛的不僅是古老的傳統文化,而且也是久久懷戀漸行漸遠的親情。
篇二
記憶是一朵花,每年都會開得不同。臘八時節,家家都該吃上一碗粥吧。雖然,在我對粥的回憶里,這朵記憶之花起初是那么的孱弱而迷離,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被迷霧給遮離住了?墒,再對往事的漸漸追溯過程中,它卻慢慢的盛開了。
確實,濕冷的寒夜,吃上一碗臘八粥是再好不過了,那溫暖,是會從心底篤篤實實的漾出來。
可,最初知道臘八粥,是從冰心的一篇懷人文章中。她說:臘八粥中須有十八種干果,代表十八羅漢,是紀念先人的一種祥和食品。她的母親是1930年臘八逝世的,所以,每年要熬臘八粥以示緬懷。從老人那冰清溫婉的筆調敘述中,我似乎能品咂出那份香甜與回憶之美。
其實,即使不用十八種干果,臘八粥的主料和輔料也甚為復雜,包括大米、糯米、小米、黃米,赤豆,粟子,紅棗,粥成后還需有染紅的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子、葡萄干,這樣豐富的搭配,在小時的家里,是無論如何也難以尋覓得到的。即使現在,做這樣一碗粥也常需費一番心力。
當我提起臘八粥時,是站在一種別致的角度,置身于一個完全篤實的環境之中。于是,一時間,我的記憶里彌漫著一股甜糯的香味。其實,印象中,家境清寒,似乎從沒有過過臘八節的。所謂的粥,就是最簡單的白米粥,而那米,過來人都知道,得經過好一陣挑揀,慢慢挑去里面的砂子、石子,洗凈,才會上鍋。所就菜,不過是一些咸菜、醬菜之類的。再好一些,不過是粥里加些紅豆、赤豆之類的輔料,調節一下。但是這種簡單,卻是能見出寒苦度日的功力。
篇三
爺爺八十歲時,背著手,在雪地上走路嗖嗖快。腰不彎,氣不喘,寒風掠過謝頂腦門時,后勺一圈兒白發就勢扯上了銀色胡子,蜿蜒地掛在腮邊。他聲如洪鐘,常嚇得兒孫們顫抖。見著黃米飯就笑瞇瞇的,非常溫順。
那時,母親為了討爺爺歡心,一到冬天就隔三差五地燜黃米飯。尤其到臘八日子,黃米飯做得更要有名堂。淘米時要輕搓慢漂,挑出勻溜的白底紫花飯豆,先煮了八分熟,撈起來攢進小碗里。燒沸水下鍋,奶黃的米粒翻滾,鐵勺子沿了鍋邊轉圈攪動,灶坑里秸稈呼呼響。少頃,豆子們愉快地散進來,淡淡的甜香在蒸汽里氤氳。直到泛出稠亮稠亮的光澤,跳動地映入眼簾,盛起一撮兒,拽出黏黏的一道豆花綹子。母親就麻利地取出一個大肚藍邊瓷罐,放在鍋臺角上,一勺一勺往里裝黃米飯,滿滿登登后,細心地蓋上蓋。蓋子上正好擱進去兩個小碗,一小碗白糖,一小碗葷油梭子。先用小棉被包了,再一閃身到柜櫥里取一塊干凈的屜布子,兜著罐底系出一個結實的結,恰能容胳膊伸進套子里,挎著走。
屋外的陽光凍得哆嗦,雪花聚在窗臺上,堵得視線都瘦了。母親吆喝著,從大柜里掏出兩條厚棉褲,規規矩矩地站在炕上,我們偷偷地捅那大棉褲,它們變得東倒西歪,像是不停地笑。豁牙子弟弟淌出口水,我們脫掉只能貓在屋里的薄棉褲,穿上邁不開步的厚棉褲。褲腰連著兜兜,兩根帶子從后背斜拉過來,扣和鈕擠在肩膀上。完后,又包了圍巾,只露出眼睛,搬起那個黃米飯包裹。母親先走幾步,用力推開房門,屋里涌動的白色氣體咆哮著鼓出來,我和弟弟也站在門外了。
臘八凍掉下巴,差不多是一年里最冷的天。土房子縮脖低頭的挺著,柵欄門、羊腸道都默不作聲地抽著臉,平時三五條瘋跑的狗,正夾著尾巴,堆在窩里草堆旁,凄涼地哼哼。爺爺家在后趟房的東頭,風夾了雪粒子吹過來,我和弟弟趔趄著,眉心和鼻子頭通紅通紅,似要結冰了。鞋底子邦邦硬,踩在雪地里發出喤喤的響,我伸手拉弟弟,他的鼻涕流出來了,凍在鼻子頭上?此沧煲蓿疫B忙喊著:“那個黑老鴰!”他仰起脖子,忘了冷,看見高處一根電線上裹了厚厚的霜,亮晶晶的,正蹲著一個黑老鴰,探頭探腦,左右張望。忽而,--嘎--嘎--嘎--扇幾下翅膀,飛走了,簌簌落下一串串霜花。
我攙著弟弟,胳膊讓這個棉包袱墜得生疼,手插不進兜里暖和,凍得紅刺刺的,皮都腫起來了。好不容易看見爺爺家大門樁子了,那是一截老樹的枯木樁子。一半身子被抹進黃泥墻里,露初半側疙瘩琉球、憤怒的臉,頂部鋸掉了,積了一坨子雪,像戴了白絨帽子,靜靜地立在柵欄邊上。前兩年,我一看見它就哭,它像爺爺,我就怕他發火的樣子。我曾拿著長木桿子,把爺爺家窗戶紙糊的外屋門捅得稀巴爛,爺爺從外邊回來,跳起來、大聲喊著,要用大板子砸死我!我一看見他,就逃得遠遠地。
我和弟弟好不容易拽開爺爺家的門,冰把門縫隙封死了,發出嘎巴一聲。爺爺在里屋喊開了:誰呀!我的腿一抖,忙答應著,三步兩步沖進屋,把包裹放在炕上,一層層打開,端出瓷罐。黃米飯還冒熱氣,爺爺的眼睛瞇著,奓著手,大聲叫著:筷子!筷子!小嫂子忙遞過來一雙筷子。爺爺把瓷罐捧在懷里,先夾一口白糖,抿一口黃米飯,目光柔和地咂著嘴,白胡子都快把嘴唇蓋上了,一撅一撅的。哦,爺爺的眉毛都是白的,粉紅的臉頰,粉紅的鼻子頭,粉紅的腦門,像個孩子一樣。
小嫂子拉著我的手,學著爺爺的樣子:今兒早起來就念叨,臘八了,得吃黃米飯,黏黏下巴,要不出門該凍掉了!奶奶活著時,爺爺睜開眼睛就吃上黃米飯了!小嫂子委屈地低頭說:“爺爺說我做的黃米飯不好吃。”我看著小嫂子,不知說什么好,爺爺的大孫媳婦多好看呢。
奶奶走很多年了,爺爺炕上的鋪蓋卷都是兩套。他一套,奶奶一套。太陽下山就睡覺,他給奶奶先鋪上被子,叨叨咕咕說著話,直到自己也睡去了。天空還掛著月牙,爺爺就攜著黎明的清涼下地干活了。他愿意種糜子,老秋時,那些垂頭羞澀的糜穗子,秀氣、文靜又樸實,像奶奶一樣。小倉房里滿囤的糜子,奶奶就會欣喜地捧起來,金紅色的糜粒子,光滑飽滿,從指縫間倏忽地過了。就像現在,爺爺喜歡這種感覺,香甜地吃一頓黏米飯。